这天逯氏夫妇从别人家做客回来,第二天说起来那户人家,逯太太就忍不住笑:“唐家倒真是有钱,太太和姨奶奶的衣服上铺锦绣银,连衣料子都看不到,而且打牌时都不用砝码,直接拿银钱和现钞堆在桌上,豪爽地很。”她本来想说“暴发户做派”,话到了嘴边,觉得失之于刻薄,就忍着没说。
逯宇轩笑道:“唐先生也不容易,早先捱过苦日子,先是在洋行里做买办,现在自己开了银行,兼做古董买卖,我倒真心佩服他这种气魄。在这样的国家里,现在的一切都是浮云,上头随便说句话,动个念头,都可以随意夺走,他倒做的风声水起。”
逯太太不屑道:“什么风生水起?你可记得后来唐太太说的那句话,分明是卖弄有家私,他们倒是会捞钱。”逯宇轩听了不由笑女人家小肚鸡肠,因见佣人们把午饭快要摆好,几个女儿们也都陆续来到,他不想再说唐家的事儿,遂道:“他再能干,也比不过我的老丈人,对不对?”
逯太太笑着把长女宝诗拉到身边坐下,说:“宝诗,你外祖父是怎样的,说来给大家听听?”宝诗今年12岁,对外祖父的事迹早就耳熟能详,马上朗声道:“外祖父林大人,早年曾与刘铭传贩过私盐、办过团练,因镇压捻军有功,以第一名成绩考入武备学堂第一期预备生,如今林家的产业,都是他挣来的。”
逯太太听了满面得意,逯宇轩忽然想起昨晚同席的一个人,说:“昨天有个姓杜的,老爷子也是武备学堂的,说起来这个姓杜的,也很有意思,祖上在前清有汗马功劳,是中兴时代一个儒将,他虽然有几房姬妾,无奈都是瓦窑,一直到了不惑之年,才添一位少爷,昨天带来的那位小少爷,就是他儿子。”宝诗听了,不惑道:“爹,什么是瓦窑?”
宝慧倒是知道“瓦窑”的意思,刚想卖弄心中学问,因见母亲面黑,遂禁口不语。逯太太听了丈夫这话,似乎意有所指,心下很是不喜,想起来昨天自唐府回来,心里总像有桩事未解决的一般,而又想不出来,如今为着丈夫一席戏言,反而被勾了起来。
原来是昨天宴席,唐太太叫自己家两个少爷出来,大家少不得夸唐门有后,家业有人承继,唐太太得意极了,还向逯太太夸耀自己家的少爷如何聪明。而逯太太最大的心事,就是没有养儿子,她闺名叫“林诗慧”,生长女和次女时,分别把名字拆开给她们命名为“宝诗”和“宝慧”,怀第三胎时,大家都说她肚子尖尖,又爱吃酸,必然是个儿子,谁想到还是个闺女。
所以对于宝玥这个幺女,逯太太是真不喜欢,总觉得是她抢了儿子的出路。这是她心里的一块疙瘩。好在逯太太娘家家大业大,逯宇轩娶了她,几乎等于继承了林家的产业,两个人感情又好,这些年他倒也从没提过娶姨太太的念头。有人说是他惧内,连逯老太太对此也很不满意。
因此听了丈夫的话,逯太太很不高兴,脸色立刻阴沉下来,半响才道:“有些人明明就是拿着不孝有三来做借口,以行好色之实,你看唐太太生了儿子,按说早断送掉唐先生娶姨太太的理由,可唐家还是少不了姨娘。”逯宇轩笑道:“你怎么今天就和唐家杠上了?”
逯太太冷笑道:“谁叫你一会瓦窑,一会砖窑的?”逯宇轩有些不悦,当着孩子的面又不好发作,只得道:“我又不是天桥底下算命的,说不出那么多你爱听的话。”